那时候的谢白又瘦又小,个头还不到成年人的腰,仰头也只能看见殷无书瘦削的下巴。
而那时候妖市里的商贩大多扮相古怪,卖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他们喜欢把各种最吸引目光的东西挑出来串成一长串,支在摊位的高旗上,当做一个活招牌。
谢白当时看到的第一串“招牌”就是一串眼珠,不知从什么东西里挖出来的,上面甚至还粘着血丝。那串眼珠迎风甩过来,最末端的那个刚好擦过谢白的脸,又凉又滑的触感惊得谢白叫了一声,一手紧揪着殷无书腰间的衣服,一手攥着他的手指,闷头贴在殷无书身后,怎么拽都不敢出来。
小时候的谢白吃不下什么正常东西,生得本就比普通小娃娃瘦一些,就连手也又细又小,而殷无书手掌却很大,手指白而修长。他握不住殷无书整只手,于是每回出门,殷无书总是四指虚握,单伸出小指递过来给他牵。
尤其进妖市这种人挤人的地方之前,殷无书还总爱笑着低头问一句:“牵紧了么?”
北海妖市对那种年纪的孩子来说,真是又刺激又新奇,头一回去的谢白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想看,纠结得不得了。
好在有殷无书,他向来喜欢满嘴跑火车,一路走一路指着各种新鲜玩意给谢白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骗起小孩来草稿都不用打。
他会刻意把一些普通东西说得很吓人,惊得谢白一愣一愣的,然后把他的手指攥得更紧,也会在谢白真的吓得不敢往前走时,讲些有趣又好笑的事情,半哄半骗地把谢白从身后拽出来。
妖市除了熙熙攘攘的摊贩,两边也有各式各样的食肆、酒家,有些也会在门口支个棚顶,兜售一些热腾腾的小吃食。
那时候殷无书惯他得很,什么东西多看两眼他总是转头就给买下来。妖市中段有家食摊在炖羹汤,叫墨点白玉,其实就是鱼汤加了各类稀奇配料,熬上大半天,将鱼肉熬化在里头,只剩黑色的鱼头骨若隐若现地浮在奶白浓稠的汤汁里,鲜香热烫,在那样的冷天里简直是驱寒佳品。
谢白被那家的香气勾得有些走不动路,殷无书二话不说买了两碗,领着谢白坐下一人吃了一份。
刚吃完还没什么异常,结果没走多远,谢白就趴在墙根吐了个干净,差点儿把小命吐出去半条。
殷无书蹲下来一边抱着他给他注灵,一边皱着眉“啧”了一声,摇头道:“还是吃不进正常东西啊……”
整个身体缠在谢白小手臂上的黑猫轻轻叫了一声,抬爪拍了拍谢白的手腕,尾巴卷上又松开,似乎有些不安分。
谢白从闭目养神中睁开眼,墨点白玉的味道似乎还没从鼻前散去,他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正被猫爪按着的右手。
和先前的苍白不同,谢白的手此时正泛着青灰色,原本透过皮肤能隐隐看到的筋脉都突然消失不见了,反倒出现了一些松散的血点,像是淤血刚化开的样子。
他眯眼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抬起手指挠了挠黑猫的下巴,道:“看来又饿了,你需要吃东西么?”
小猫原本还缠着他的手臂,显得有些焦虑,现在一听这话,立刻松了尾巴跳上他的肩膀,乖乖坐下来,一副就等谢白开道觅食的模样,很有几分威严。
谢白突然转头,冲着准备就绪的黑猫挑起半边嘴角道:“别后悔。”那笑看起来莫名让人寒毛直竖,总有股阴森森的感觉。
黑猫:“……?!”
上了贼船想下是下不来的,碰上了变态想跑也是跑不了的。
小黑猫被谢白以“阴气重,别栽下去”为名,用灵缚把四爪固定在了自己手臂上,半搂在怀里,直接被剥夺了猫身自由,顺带还揪住了尾巴尖又封上了嘴,连“救命”都叫不了。
小黑猫:“……”
这要是只普通猫,大概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觅食会有“阴气重”这个说法,不就是出门买点吃的么……
数分钟后,临市隔壁的隍头镇上突然多了一个瘦高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在通往隍头山的一条土路上。
土路连着隍头镇边角的一个老村子,两边是村里广漫安静的田地。这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窄得只能勉强通过一辆车,再多两个人就得有一个掉进矮一阶的田里。
村里本就房屋松散,深更半夜更是没有半点灯火,漆黑一片,只有山头连绵的影子静静地伏在前面,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谢白一手揉了揉小黑猫的尾巴尖,一手轻轻打了个响指,拇指上便窜出了一豆火光。他将手掌摊开,两张暗黄色的纸条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里,上面分别记录着一行字——
一张上面写着:隍头山无名冢坟头三株柳
另一张则写着:渔家渡河西阴鱼
小黑猫煞有介事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那两张细长的黄纸条看了片刻,而后似乎觉得无趣,一脸嫌弃地扭开了头。
这两张纸上的字是谢白写的,记录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四具很是蹊跷的妖尸。
这几具妖尸的情况还没查清楚,而他刚好饿了需要觅点食,去别处也是去,干脆就顺着妖尸的信息,来他们最开始所在的地方看看。
这看似很长的土路在他脚下不过片刻的工夫就走到了头,他抬头看了眼隍头山顶黯淡得近乎看不见的两颗星,定了个大致的方位抬步便往山上走。
山里的风又阴又寒,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谢白咳得比之前厉害许多,一开始还是闷闷的,后来几乎走上几步总会咳一阵。
他皱着眉抬手撸了把小黑猫的脑袋,道:“不认路确实麻烦……找点吃的都这样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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