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惊道:“穆叔昨日派了人来报信,只说升任千总,未提及受伤之事。”
客光先道:“那想必是痊愈了。”
客光先不善言辞,不会主动说什么,都是张原问他答,神情极是恭敬,张原对辽东战局的准确预测让他折服——
张原忽然想起一事,问:“我曾看战报得知东路军击伤了奴尔哈赤之子洪台吉,不知确否?”
客光先道:“洪台吉遭火器击伤,伤在面门,瞎了一只眼。”
张原面露微笑:“好极,好极。”
洪台吉就是皇太极,皇太极虽然没有死,但瞎了一只眼,从此仪容不整,以后想要接掌奴尔哈赤的权力也难,代善、阿敏、莽古尔泰这些人都不会服他,奴尔哈赤靠儿子、女婿统领八旗军征战天下,一旦身死,这些子婿争权必惨烈——
魏忠贤从后殿走了出来,见张原在和客光先说话,忙施礼道:“张先生,哥儿等张先生多时了。”
客光先退到一边,张原跟着魏忠贤进后殿,后殿闲人免进,连道士都被清出了,张原进到帝妃行宫,见钟太监、魏朝两个内官立在一边,皇长孙朱由校在掷金钱玩耍,走到近前,才看到客印月跪在帝妃像前默祷,臀部抵着脚跟,上身微弓,腰背绷起,宫裙包裹的葫芦状体形引人绮思,但钟太监几个并不多看,显然没什么感觉——
“张先生,广东临近南海,极是遥远,真羡慕张先生,可以到南海看大鲸。”
虚岁十四的朱由校身量比前两年没长高多少,依旧单薄,但气色不错,少年心性不甘约束,对张先生天南地北的走是真心羡慕。
张原含笑道:“此去岭南并非游山玩水,乃是为国选拔人才。”
魏忠贤道:“张先生,岭南是蛮瘴之地,张先生为何要去那地方!”魏忠贤显得很为张原着想,也许是真心的,因为太子和皇长孙礼敬张原。
张原笑道:“在唐宋之前,岭南是蛮瘴贬谪之地,但自我大明开国两百年来,广州是万商云集,富庶产豪奢拟于苏杭,更有诸多西洋番邦人士,奇珍异宝、奇俗奇情,皆前所未见。”
皇长孙朱由校听张原这么说,不胜向往。
张原与朱由校说话时,客印月立在一边含笑注视,待张原告辞要走时,她却捧出一个漆盘,盘上是十数个甘露饼,朱由校道:“张先生,这是嬷嬷亲手做的甘露饼,送给张先生品尝。”
张原心中一动,去年那个大雨天在文华殿的荒唐一幕倏上心头,面上不动声色,说道:“多谢客嬷嬷,客嬷嬷珍重——殿下珍重,努力学习,爱惜身体。”
……
两条白篷船一前一后离开朝阳门码头,五月的大运河水量充沛,张原坐在篷窗下,将那十来个甘露饼都丢到了水里,小鸿渐看到了,过来问:“爹爹在做什么?”
张原道:“喂鱼。”
小鸿渐道:“张鸿渐也要喂。”
小鸿渐说到自己不说“我”,都是说“张鸿渐”要怎样怎样。
商景徽从邻舱过来,脆声道:“张鸿渐,不许爬船窗。”
十二岁的商景徽已经亭亭玉立,眉目与商澹然有四、五分相似,稍微清瘦一些,走过来拉着小鸿渐的手,立在张原身边看船窗外汩汩的运河水,不时侧头看看张原,说道:“姑父,你很愉快吗。”
张原点头笑道:“是,心情愉悦。”
商景徽问:“是因为要回江南了吗?”
张原道:“是啊,思念双亲,想念家乡的小桥流水了,白马山的花木欣欣向荣否?”
商景徽抿唇轻笑,说道:“我看姑父很有隐逸之气,不甚热衷仕途,那姑父又为何要千里迢迢进京赴考,一直待在绍兴岂不是好?”
张原笑道:“先要扬名然后归隐,不然不甘心。”
商景徽格格的笑,又道:“姑父现在也归隐不得,这次回绍兴也待不了几日吧——姑父你带我去广州吧,我要从广州坐海船去福建看望爹娘和阿姐。”
张原道:“这可不行,日程很紧,我去广州要兼道而行,不然赶不及。”
商景徽道:“我给姑父当书记——”
张原笑道:“我已决定聘宗翼善为幕宾,你我可聘不起。”
商景徽噘了噘嘴,没再说什么。
……
张原一行两条船五月十八从北京启航,一路上几乎没有耽搁,大运河上的水驿隔六、七十里就有一座,也有少数水路上百里才有一座驿站,张原为赶时间,往往一日行两个水驿,到达杭州时是六月十二,只在杭州停留了半日,拜访了浙江省三司长官,当夜在西湖边的不系园歇息,这座精美的别墅是张原以每年十两银子的典来的,典期七十年——
商澹然、商景徽月下游园,听张原讲当日从徽商汪汝谦手里典到这座园林的经过,此事现在已成杭州笑谈。
六月十四日傍晚,张原的座船到达西兴码头,山阴、会稽两地的知名士绅早已闻讯,在绍兴知府徐时进的率领下等候迎接,渡口上黑压压都是人头,气候炎热,挥汗如雨啊,张原的族叔祖张汝霖、父亲张瑞阳,还有商周德也来了,少年英俊的祁彪佳微笑立一边看张原带着妻妾和一对儿子在码头上向长辈叩头——
张瑞阳一手拉着张鸿渐,一手拉着张鸣谦,左顾右盼,喜得山羊胡子直颤,说道:“鸿渐离开山阴时还不到半岁,现在竟如此长大了——鸣谦倒是不怕生。”对张原道:“你母亲在家盼着呢,我带鸿渐、鸣谦先回家,你母亲看到这两个孙儿可知有多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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