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都跨进浴桶了,张歆才想起来,她现在是孕妇。孕妇不宜盆浴。反正有紫薇白芍贴身侍候。读书时住学生宿舍,洗澡都在学生浴室,也没少被人看光过。张歆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指挥紫薇白芍,舒舒服服洗了个人工淋浴。
这种时候,安安静静地,还是让人感觉有点怪异。正好张歆也有很多需要打听,温暖湿润漂浮着水雾的浴室里,彼此坦诚相见,应该会让人比较放松,说实话。
张歆没想带球跑,人生地不熟,无依无靠的,孕中生产坐月子照顾新生儿,可不是能闹着玩的。这里条件很好。等孩子大点,容易养活了,再走吧。这一年多也够她认识这里,做好打算。
张歆开始诱导性问话:“我睡着这几天,家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外头呢?”
白芍活泼热闹,爱说话,想逗她开心,巴不得她问,鸡毛蒜皮的事都拿来讲给她听。她口齿爽脆,语言伶俐,诙谐有趣,好像听过一次的苏州评弹,悦耳好听。
紫薇就没这么容易上当。她手上不停地为张歆浇水按摩擦拭,偶然说个一句两句,轻柔平顺,却总能把白芍从一些敏感话题引开。
这些话题包括这段府的男主人,月姨奶奶,大小姐,大爷新抬进府的两个歌伎,下人间微妙的平衡,她们原先住的常府,甚至这位周姨奶奶自己的身世情感。基本上,在这个府第里生存需要知道的人事关系,历史资料,在紫薇看来都是不好谈论的。
察觉到张歆不出口的那一丝不满,紫薇的话慢慢多起来,从太太小姐间新近流行的衣服样子,到最近闹得纷纷扬扬的盗窃案,从京里成谜的传闻,到最近一次红妓评选结果。
张歆本想按照孔老夫子“修身养性,齐家治国”的顺序,从内而外,先了解“自己”和这个家的情况,然后再研究这个社会。拜紫薇避重就轻之赐,倒是先弄清了大背景。
现在是明朝嘉靖年间,她们住在扬州城。从紫薇没想卡或者没卡住,白芍漏出来的几句话里得知,段府的男主人与盐帮关系密切,很可能是个盐商。
张歆对历史仅仅知道一点皮毛,主要还是野史传说。印象中明朝是个朝廷积弱,四境不宁,宦官当权,臣子不好当,儒家思想发展昌盛,资本主义经济萌芽出现的朝代。除了□□成祖,上吊的崇祯,她知道的皇帝只有正德嘉靖万历,这三位在有关明朝的戏剧传说中出现的比较频率高。她知道嘉靖不是前任皇帝的儿子,过继来的,没登基就和大臣闹得很不愉快,后来为了长生不老,差点被宫女勒死。张居正,严嵩,戚继光,海瑞的事迹都发生在这个朝代。嘉靖年间,除了海上的倭寇,南方好像还算太平。
明朝的扬州城,好像后世的上海。明朝扬州盐商,经济实力或许可比后来的华尔街金融大鄂。
天时,地利,都得了,就看能不能人和。
给张歆洗完,紫薇白芍两个全身都湿透了。看看还剩些热水,张歆叫黄芪再去多催些,让紫薇白芍也好好洗洗。等她们洗完,黄芪银翘两个若愿意,也趁机一道洗了。
年轻女子多是好洁的。开春不久,天气尚冷,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的机会可不易得。黄芪银翘连忙欢欢喜喜去催水,帮紫薇白芍拿东西,再给自己预备换洗衣服。
张歆穿好衣服,被刘嬷嬷接着,拉到软榻前坐下。刘嬷嬷一阵忙乎,她手里多了一个暖呼呼的手炉,身上搭了一条毯子,榻边多了两盆燃烧的银炭。
张歆懒懒地歪着,有点好笑:“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小心无大错。你现在是双身子,先前又受伤流血,养了多少天才好些,再受凉生病,可怎么得了?”刘嬷嬷取了梳妆盒来放在手边,这才打开裹着头发的大毛巾,细细替她擦干。
张歆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舒服地叹了口气,几乎要睡过去,想起难得紫薇不在跟前,正好问刘嬷嬷:“嬷嬷,你说,紫薇是对我更忠心些,还是对大爷更忠心些?”
刘嬷嬷手上一顿,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看她清醒以后,笑语晏晏,还当她真忘了,却忘了这孩子的心思最细最重。紫薇,哎!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让她留在表小姐身边。
“紫薇九岁到的咱们家,十一岁开始伺候你。你让她跟着认字读书学女红,不打不骂,连高声都没有过,每回得点好东西,总忘不了给她一份。这样的主子,紫薇要是还不知足,可真是不知好歹了。紫薇对表小姐,自然是忠心耿耿。只是,一旦到了大爷跟前,只怕在紫薇心里,表小姐就是第二位的了。”
“你的意思是说?紫薇对大爷——”有意?暗恋?
“紫薇可不像红蔷,敢踩着主子往上爬!”刘嬷嬷啐了一口:“贱蹄子,死得倒痛快!便宜她了!”
红蔷?这名字和紫薇就是一对,也是她的丫头?勾引姓段的,被这位姨奶奶弄死了?!张歆头疼了。
发觉她情绪不对,刘嬷嬷忙说:“别提那贱人了,不值得为她不痛快!你照看她生的丫头,不短吃不短穿,半点没亏着她。红蔷要是明白,也该感激你。”
那个英儿不是她女儿,是红蔷的,以后不用她管了。张歆松了口气,一想到“自己”害得人小姑娘没了妈,又觉得不是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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