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在水底的那匹母狼神情颓唐,眉眼间凝结着一团阴云;嘴角边褶皱纵横,几颗门牙在营救蓝魂儿时被捕兽铁夹绷断了,残缺的唇腭间滴漏着涎唾;一条伤残的前肢吊在胸前,左肩胛歪仄成不规则的棱形,显得那么丑陋,简直是惨不忍睹。这就是它自己吗?过去,它的身材是多么匀称,多么漂亮,亭亭玉立。它一向以自己身上那富有弹性的肌肉所形成的柔美的曲线引以为自豪的,如今,那曾经吸引过许多大公狼炽热的眼光并让它们颠狂的曲线已不存在了。肌肉失去了弹性,胸部两侧露出一根根肋骨,乳房像几只被晒瘪踩扁的葫芦,有气无力地吊在肚皮上,脊梁弯成月牙形,一副可怜的衰老相。其实,它并不老,它才十岁。按狼十五年寿限来计算,它紫岚正处在智力和体力鼎盛的中年时期,可它却变得像一匹已进入暮年的老狼。是过度的哀伤,是沉重的苦难,是不公平的命运使它未老先衰,使它过早地消褪了青春的魅力。怪不得卡鲁鲁会弃它而去。所有的大公狼都喜欢年轻美貌的母狼,没有哪一匹大公狼会看中年老色衰干瘪而又丑陋的老母狼的。与其说它是被卡鲁鲁抛弃的,不如说它是被生活抛弃的更确切些。
生活是无情的。
紫岚把一块石头推进水塘,咕咚一声,平静的水面被搅碎了,荡起圈圈涟漪。它恨水底倒映出来的那匹又老又丑的母狼,它不愿意再看见它。但过了一小会儿,水面就恢复了平静,水底重又赫然显现出老母狼极难看的嘴脸。
“呕——”它仰天长嗥一声,声音凄厉而又悲怆。
二
紫岚发现,媚媚在感情上跟自己越来越疏远了。过去,无论它走到哪儿,媚媚总是紧紧跟随在它屁股后面,有时它心情烦躁,想撵也撵不走。但现在,媚媚常常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独自跑到草原上去觅食,把它孤零零地撇在石洞里。它愤懑伤心,却无济于事。媚媚长大了,按狼的生活习惯,媚媚已到了独立生活的阶段。最明智的办法,是立刻将媚媚驱赶出石洞,母女分穴而居,省得将来惹出麻烦。但紫岚又舍不得赶媚媚走,它怕自己独自待在石洞,总觉得冷清清阴森森的石洞像座天然的坟墓,它需要媚媚伴陪在身边,减轻一些孤独感。
最近这几天,媚媚的情绪显得特别反常,一会儿眼睛一眨不眨呆呆地盯着蓝天白云发愣,一会儿又兴奋得蹦蹦跳跳;一会儿苦恼得垂头丧气,一会儿又无缘无故地漾起一脸笑意。它的体毛像涂了一层彩釉,忽然间变得油光闪闪;四肢也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无论是奔跑还是跳跃,透出强烈的青春韵律。知女莫如母,媚媚身上发生的变化当然瞒不住紫岚的眼睛,它凭着自己多年的生活体验,断定媚媚已坠入情网。
媚媚正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暗地里和某匹公狼相好,这并不奇怪。它紫岚在媚媚这个年龄,也已经和黑桑打得火热了。当媚媚粘着一身晨露和花瓣,带着一身幸福的慵倦回到石洞时,紫岚望着媚媚被爱火烧得发亮的瞳仁,突然间,那已经泯灭了的狼的理想又萌生出一线新的希望,就像一堆灰烬突然间飘落下了一张枯叶又吹旺起一簇火焰似的。不错,媚媚是匹牝狼,无法去争夺狼王宝座,但媚媚是黑桑的血脉,是它紫岚的品种,可以通过生育,将黑桑的遗愿和它紫岚的理想随同优秀的血统和纯正的品种遗传给后代。媚媚不久将会给它紫岚生下一窝狼孙,两三年后,狼孙们就能去争夺狼王宝座了。紫岚想到这里,觉得活着又变成一件有意义的事,它为自己竖立了一根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忘记了自己的衰老和丑陋。
在紫岚的心目中,媚媚的择偶交配已超越了情爱这一狭隘的观念,超越了一般意义的繁衍后代的本能,成为关系到黑桑——紫岚家族的盛衰,关系到两代狼的奋斗最终有没有结果这样一个历史性的使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媚媚找什么样的配偶,成了紫岚头等关心的大事。要是媚媚找到的对象是匹强悍的大公狼,两个优秀的品种结合在一起,生出来的狼孙就会吸收两个家族的优势,就有可能成为超狼。这种遗传倾向,就像两个加数的和。但假如媚媚寻找的对象是匹不中用的草狼,血统和品种就会退化,生出来的狼孙就有可能变成一群窝囊废。这种遗传倾向,就像一个被减数一个减数得出的差。紫岚心里非常不踏实,它不知道媚媚究竟找了一匹什么秉性什么模样的大公狼。它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权利干涉媚媚的私生活。
要弄清楚是哪匹大公狼搅得媚媚心神不宁的,这并不困难。那天下午,当媚媚动作诡秘地朝石洞外溜时,紫岚悄悄地跟踪盯梢。
媚媚转过一道山岬,绕过一块荒滩,兴奋地朝一片长满紫苜蓿的草坪奔去,还一路发出轻快的嗥叫。一进入开满淡紫色苜蓿花的草坪,媚媚的腰肢变得更加柔美,还不时停下脚步,抬起前爪梳理着眉额间的狼毛。
紫岚凭着母狼特有的敏感,意识到前面这块草坪正是媚媚和那匹神秘的大公狼幽会的婚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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