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毛看见,紫岚的脸上充满了轻蔑、嘲弄和讥笑。
你是无用的草狼,你活该渴死,或者你就品尝狼尿的滋味吧。
双毛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无法理解狼母紫岚怎么会变成如此不通狼情的虐待狂。假如它犯了什么过错而遭受惩罚,它尽管也难受,但还能想得通,最使它伤心的是无缘无故被欺凌。就像现在那样,紫岚和媚媚要往石盆里撒尿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恶作剧了,这是有意地在蹂躏它的自尊,践踏它的狼格。人有人格,狼也有狼格。它们是想让它渴死,让它被烈日晒成狼肉干。它很自卑,但毕竟是匹狼啊,是匹血统纯正的狼;它不是天生奴颜媚骨的狗,它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它嘴躁舌干,嗓子冒烟,因干渴而变得焦燥,变得冲动。眼看紫岚和媚媚就要朝石盆撒下尿去,它一急,扯起嗓子发出一声尖厉的狼啸。
它的啸叫别有一番韵味,音调高亢而又悲凉,似被压迫者的呻吟,又像觉醒者的呼喊。随着这声啸叫,它的灵魂苏醒了,长期被压抑的狼的嗜血的本性喷发了。它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石盆边欲尿未尿的紫岚扑过去。
紫岚惊叫一声,想闪开,已经来不及了。它怎么说也是一匹母狼,体态娇小,力气有限,动起真格来,哪里会是双毛的对手;双毛到底是身强力壮的公狼啊。紫岚只觉得腹部被两只强有力的狼爪猛地一击,整个身体腾空而起,身不由已地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跌落到地缝的另一端。地缝里布满了棱角分明的岩石,沟坎纵横凸凹不平,紫岚落地时,一只前腿刚巧被卡在石缝里,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腿骨被折断了,疼得钻心。
媚媚倒乖巧,一见紫岚被扑咬,立刻掉头跳离石盆,躲到地缝的另一端,缩作一团,呜呜低嚎着,表示臣服。
双毛瞪起凶恶的眼睛,望了望在乱石中呻吟挣扎的紫岚,又望了望媚媚,威严地嗥叫一声,然后才喝水。石盆里的积水虽然被搅成了泥浆汤,总比干渴着要好,再迟一秒钟,兴许它就要喝骚臭的尿了。
紫岚望着伫立在石盆边沿的双毛,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折断了一条前腿,从此就变成一条跛脚狼了,喜的是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双毛果然按照自己的预想产生了质的飞跃和突变。巨大的喜悦压倒了剧烈的疼痛。它咬着牙从石缝里抽出那条皮绽骨断的前腿,想站起来,但过去四条腿形成的支点现在改由三条腿来支撑了,那条断腿只能永远悬吊在半空了,它很不习惯,很难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站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又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地缝里爬回地面。
太阳依然喷吐着火焰般的光和热,尕玛尔草原依然闷得像只蒸笼,双毛却奇迹般地变得容光焕发,威风凛凛。
这时候,紫岚、媚媚和双毛三匹狼之间的关系还处于十分微妙的阶段。双毛虽然恢复了被压抑的狼性,但心理上还未彻底摆脱自卑阴影,爆发式的突变是很脆弱的,有两种发展趋向,一是紫岚利用狼母的身份和往日已养成习惯的威势,利用和媚媚结成联盟的数量上的优势,与双毛抗衡,彼此谁也不压倒谁,形成一种和平共处的局面,也就是说,仅仅恢复双毛在家庭中的平等地位;另一种趋向是,巩固和强化双毛身上刚刚萌发的还很脆弱的强者心理,使双毛成为真正的统治者。
紫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它也知道,这样做它和媚媚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它愿意,它渴望自己的狼儿能成为一代新狼王。
紫岚开始实施自己苦思冥想设计出来的特殊训练的后半部分内容。它变得像换了一匹狼,一改过去趾高气昂的神态,脊梁耷拉,一瘸一跛,一副丧魂落魄的潦倒模样。一见到双毛,它的目光就会变得惊慌散乱,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卑怯地躲避到旁边去,好像随时都在提防双毛会扑上来撕咬。好像在对双毛说,我知道你会来咬我的,我很害怕!这一招很灵,有效地刺激了双毛的强者意识,诱导出恃强凌弱的狼的凶残本性。每当这种时候,双毛便会得意地追撵上去,将紫岚扑咬得狼毛飞旋,皮开肉绽。
这个小小的狼家庭,颠倒了尊卑位置,彻底改变了奴役和被奴役的关系。双毛一跃成为主宰,紫岚和媚媚降到了扈从的地位。紫岚和媚媚搬到洞口来睡了,石洞底端冬暖夏凉,当然该由双毛享受。捕食时,由紫岚和媚媚充当苦力,但捕获到猎物后,内脏和上等好肉由双毛享受。双毛的每一声嗥叫都成了不可抗拒的命令,只要它高兴,它可以叫紫岚或媚媚顺着陡峭的山坡爬上日曲卡雪峰,直累得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才准下山。只要它愿意,它随时都可以把紫岚或媚媚痛咬一顿,为自己消愁解闷。
双毛在奴役和被奴役的强烈对比中,在统治和被统治的巨大反差中,深刻地体会到了统治者的权势和威严,尝到了奴役它狼的种种甜头和乐趣。真是妙极了,它狼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可以传播灾难,你也可以赐予幸福。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没有羁绊,没有掣肘,绝对自由。你掌有置它狼于生死的权力。运用权力是一种美妙的精神享受,望着它狼顺从着你的权力意志去行动时,你便会产生一种心花怒放的快感。日曲卡雪山是属于你的,尕玛尔草原是属于你的,整个世界是属于你的,你从它狼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恭敬的诚惶诚恐的表情中认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统治者的权力比鹿血更甘甜,比山羊的内脏更好吃,这才叫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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