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牦牛喷了个响鼻,钩起硕大的牛头,亮出头顶那对象牙色的犀利的牛角,朝卡鲁鲁的胸脯刺去。按理说,卡鲁鲁应该扭腰跳闪,避开力大无比却又愚蠢透顶的牦牛的锋芒,从薄弱的侧面进行袭击的,这是捕食的常识呀。但卡鲁鲁却站立在牦牛面前凝然不动,好险哪,牛角尖已快挑破卡鲁鲁胸脯上的皮了,说时迟那时快,卡鲁鲁闪电般地跃起,从两支牛角之间狭小的空隙蹿过去,扑到笨拙的牛脖子上。这简直是在玩命,紫岚想,两支牛角之间的空间狭小得刚刚能使一匹狼勉强通过,只要稍有疏忽只要略有偏差,便会被牛角开膛破腹,死于非命的。埋怨的同时,紫岚又不得不佩服卡鲁鲁出众的胆略和高超的技艺,扑击的时机把握得那么好,落点那么准,真是一门艺术。
牦牛挑了个空,吼叫着,撒开四蹄朝草原深处狂奔,想摆脱狼群,但已经迟了,卡鲁鲁趴在牛脖子上,开始用锐利的牙齿噬咬颈侧的静脉血管。牦牛一定意识到了自己正处在生死关头,意识到了爬在自己脖颈上的恶狼正对自己的生命构成巨大的威胁,便又跳又颠,狠命甩动牛脖子,还将脖颈朝一棵大树上撞击,想把卡鲁鲁从脖颈上摔下来。但可怜的牦牛的努力落空了,卡鲁鲁比蚂蟥叮得还牢。
噼一声脆响,牦牛脖颈上的血管被咬断了,迸溅出一片血光。在狼群的欢叫和牦牛的哀嚎声中,卡鲁鲁抬起满嘴血污的狼脸,朝它紫岚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秋天是狼的发情季节,激动不安的公狼们的求爱方式是颇为奇特的,往往用惊险的捕食和野性的厮杀来炫耀自己的骁勇和骠悍,以此来取悦和征服母狼们,寻找到自己所中意的配偶,完成繁衍子孙的本能。
其实,紫岚凭着母狼特有的敏感,早就从卡鲁鲁的眼睛里看出对方的心曲了。眼睛是心灵的门窗,这句话不但是人类的至理名言,对狼也同样适用。从狼群聚集的第一天起,紫岚就感觉到卡鲁鲁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眼光有点异样,像火焰,像辣椒,又烫又辣,传递着情爱的信息。它不过是佯装不懂罢了,装憨装傻是摆脱诱惑的好办法。它紫岚没心思谈情说爱,蓝魂儿、双毛和媚媚都还小,需要它付出全部心血去抚养。
咕咚,牦牛终于失血过多栽倒在地,口吐血沫,四蹄抽搐。狼群一拥而上,分尸而食。紫岚因为想着心事,动作慢了半拍,没能挤进圈内去。它正着恼,突然,卡鲁鲁拖着一大圈牦牛肚肠从围尸而食的狼圈内挤出来,兴致勃勃地跑到离紫岚不远的一个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小土坑里,朝它低声嗥叫,呕呕,叫声温柔而又充满热情。它晓得,卡鲁鲁是在邀请它过去同食。
紫岚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对一匹雄性的狼和一匹雌性的狼来说,同食就意味着同寝。这方面紫岚是有经验的,当年它还是一匹情窦初开的小母狼时,就是因为在臭水塘边和黑桑同时捕获到一只豪猪,没发生狼群中司空见惯的争夺,而是友好地分享了,于是,它和黑桑自然而然成为形影不离的伴侣。
紫岚暂时还不想寻找生活的伴侣,但望着肥腻腻的牦牛肚肠它又馋得直流口水。最好是想个两全之计。
紫岚狼眉一皱,哈,何不用曾经对付过独眼狼吊吊的办法来对付卡鲁鲁呢?
吊吊也是一匹成年公狼,在黑桑死后不久,企图用一只狗獾来引诱它,结果是白白让它饱餐了一顿狗獾肉。
紫岚主意已定,装出一副羞涩的模样,迟迟疑疑朝卡鲁鲁靠近。卡鲁鲁在土坑里友好地腾出一个空位,用嘴把牦牛肚肠拱到它面前。它朝卡鲁鲁娇媚地扭了扭腰,大口吞食起来。一眨眼的工夫,那盘牦牛肚肠已让它吃掉了三分之二。卡鲁鲁眼光里那种占有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开始用粗糙的舌头舔它的四肢,舔它的脊背,用一种贪婪的神态嗅闻它的全身,毫不掩饰自己的最终目的。紫岚忍耐着,加快进食的速度。不一会儿,牦牛肚肠被它吃个精光,连掉在地上的血粒都舔净了。卡鲁鲁还在痴迷迷地贴近它。
好了,肚子已经填饱了,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该翻脸了。紫岚已经有过在关键时刻翻脸的经验,那次吊吊请它吃狗獾,吃完后,它用爪子一抹脸,羞赧的神态便像梦一样消失了,换上了一种拒对方于千里之外的冷峻。吊吊还不觉悟,还要黏黏糊糊,它冷不防在吊吊的耳根上狠咬了一口,吊吊差点没气晕过去。后来,吊吊愚蠢地想用暴力来制伏它,迫使它就范,这在狼群中是习以为常的事,但紫岚摆出一副以死抗争的架势,迫使吊吊放弃了使用暴力的念头。现在,该故伎重演了。卡鲁鲁又把嘴凑到自己脸上来了。自己一张口就能稳稳咬住对方的脖子,角度最佳,时机也最佳,绝不会咬空的。
紫岚已张开嘴,亮出尖利的牙齿,可是仿佛突然间丧失了噬咬能力,竟迟迟舍不得咬下去。它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用对付吊吊的办法来对付卡鲁鲁。
吊吊是狼群中地位最末等的公狼,身体瘦弱,脑子反应又很迟钝,那只眼就是被一只公羊挑瞎的。假如眼是被雪豹抠瞎的,那是勇敢的标志;而伤在公羊角下,无疑是一种耻辱。因此,没有哪一匹母狼看得起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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